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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

金瓶梅 兰陵笑笑生 13347 2023-06-05 23:51:32

诗曰:豪华去后行人绝,箫筝不响歌喉咽。

雄剑无威光彩沉,宝琴零落金星灭。

玉阶寂寞坠秋露,月照当时歌舞处。

当时歌舞人不回,化为今日西陵灰。

又诗曰:二八佳人体似酥,腰间仗剑斩愚夫。

虽然不见人头落,暗里教君骨髓枯。

这一首诗,是昔年大唐国时,一个修真炼性的英雄,入

圣超凡的豪杰,到后来位居紫府,名列仙班,率领上八洞群

仙,救拔四部洲沉苦一位仙长,姓吕名岩,道号纯阳子祖师

所作。

单道世上人,营营逐逐,急急巴巴,跳不出七情六欲关

头,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。

到头来同归于尽,着甚要紧虽是如此说,只这酒色财气

四件中,惟有“财色”二者更为利害。

怎见得他的利害假如一个人到了那穷苦的田地,受尽无

限凄凉,耐尽无端懊恼,晚来摸一摸米瓮,苦无隔宿之炊,

早起看一看厨前,愧无半星烟火,妻子饥寒,一身冻馁,就

是那粥饭尚且艰难,那讨馀钱沽酒更有一种可恨处,亲朋白

眼,面目寒酸,便是凌云志气,分外消磨,怎能够与人争气

正是:一朝马死黄金尽,亲者如同陌路人。

到得那有钱时节,挥金买笑,一掷巨万。

思饮酒真个琼浆玉液,不数那琥珀杯流;要斗气钱可通

神,果然是颐指气使。

趋炎的压脊挨肩,附势的吮痈舐痔,真所谓得势叠肩而

来,失势掉臂而去。

古今炎冷恶态,莫有甚于此者。

这两等人,岂不是受那财的利害处如今再说那色的利害

请看如今世界,你说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,闭门不纳的

鲁男子,与那秉烛达旦的关云长,古今能有几人至如三妻四

妾,买笑追欢的,又当别论。

还有那一种好色的人,见了个妇女略有几分颜色,便百

计千方偷寒送暖,一到了着手时节,只图那一瞬欢娱,也全

不顾亲戚的名分,也不想朋友的交情。

起初时不知用了多少滥钱,费了几遭酒食。

正是:三杯花作合,两盏色媒人。

到后来情浓事露,甚而斗狠杀伤,性命不保,妻孥难顾

,事业成灰。

就如那石季伦泼天豪富,为绿珠命丧囹圄;楚霸王气概

拔山,因虞姬头悬垓下。

真所谓:“生我之门死我户,看得破时忍不过”这样人

岂不是受那色的利害处 说便如此说,这“财色”二字,从来

只没有看得破的。

若有那看得破的,便见得堆金积玉,是棺材内带不去的

瓦砾泥沙;贯朽粟红,是皮囊内装不尽的臭淤粪土。

高堂广厦,玉宇琼楼,是坟山上起不得的享堂;锦衣绣

袄,狐服貂裘,是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。

即如那妖姬艳女,献媚工妍,看得破的,却如交锋阵上

将军叱咤献威风;朱唇皓齿,掩袖回眸,懂得来时,便是阎

罗殿前鬼判夜叉增恶态。

罗袜一弯,金莲三寸,是砌坟时破土的锹锄;枕上绸缪

,被中恩爱,是五殿下油锅中生活。

只有那金刚经上两句说得好,他说道:“如梦幻泡影,

如电复如露。”

见得人生在世,一件也少不得,到了那结束时,一件也

用不着。

随着你举鼎荡舟的神力,到头来少不得骨软筋麻;由着

你铜山金谷的奢华,正好时却又要冰消雪散。

假饶你闭月羞花的容貌,一到了垂眉落眼,人皆掩鼻而

过之;比如你陆贾隋何的机锋,若遇着齿冷唇寒,吾未如之

何也已。

到不如削去六根清净,披上一领袈裟,参透了空色世界

,打磨穿生灭机关,直超无上乘,不落是非窠,倒得个清闲

自在,不向火坑中翻筋斗也。

正是:三寸气在千般用,一日无常万事休。

说话的为何说此一段酒色财气的缘故只为当时有一个人

家,先前恁地富贵,到后来煞甚凄凉,权谋术智,一毫也用

不着,亲友兄弟,一个也靠不着,享不过几年的荣华,倒做

了许多的话靶。

内中又有几个斗宠争强,迎奸卖俏的,起先好不妖娆妩

媚,到后来也免不得尸横灯影,血染空房。

正是: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;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

话说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间,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中,

有一个风流子弟,生得状貌魁梧,性情潇洒,饶有几贯家资

,年纪二十六七。

这人复姓西门,单讳一个庆字。

他父亲西门达,原走川广贩药材,就在这清河县前开着

一个大大的生药铺。

现住着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房子。

家中呼奴使婢,骡马成群,虽算不得十分富贵,却也是

清河县中一个殷实的人家。

只为这西门达员外夫妇去世的早,单生这个儿子却又百

般爱惜,听其所为,所以这人不甚读书,终日闲游浪荡。

一自父母亡后,专一在外眠花宿柳,惹草招风,学得些

好拳棒,又会赌博,双陆象棋,抹牌道字,无不通晓。

结识的朋友,也都是些帮闲抹嘴,不守本分的人。 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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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个最相契的,姓应名伯爵,表字光侯,原是开绸缎

铺应员外的第二个儿子,落了本钱,跌落下来,专在本司三

院帮嫖贴食,因此人都起他一个浑名叫做应花子。

又会一腿好气球,双陆棋子,件件皆通。

第二个姓谢名希大,字子纯,乃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

孙,自幼父母双亡,游手好闲,把前程丢了,亦是帮闲勤儿

,会一手好琵琶。

自这两个与西门庆甚合得来。

其余还有几个,都是些破落户,没名器的。

一个叫做祝实念,表字贡诚。

一个叫做孙天化,表字伯修,绰号孙寡嘴。

一个叫做吴典恩,乃是本县阴阳生,因事革退,专一在

县前与官吏保债,以此与西门庆往来。

还有一个云参将的兄弟叫做云理守,字非去。

一个叫做常峙节,表字坚初。

一个叫做卜志道。

一个叫做白赉光,表字光汤。

说这白赉光,众人中也有道他名字取的不好听的,他却

自己解说道:“不然我也改了,只为当初取名的时节,原是

一个门馆先生,说我姓白,当初有一个什么故事,是白鱼跃

入武王舟。

又说有两句书是周有大赉,于汤有光,取这个意思,所

以表字就叫做光汤。

我因他有这段故事,也便不改了。”

说这一干共十数人,见西门庆手里有钱,又撒漫肯使,

所以都乱撮哄着他耍钱饮酒,嫖赌齐行。

正是:把盏衔杯意气深,兄兄弟弟抑何亲。

一朝平地风波起,此际相交才见心。

说话的,这等一个人家,生出这等一个不肖的儿子,又

搭了这等一班无益有损的朋友,随你怎的豪富也要穷了,还

有甚长进的日子却有一个缘故,只为这西门庆生来秉性刚强

,作事机深诡谲,又放官吏债,就是那朝中高、杨、童、蔡

四大奸臣,他也有门路与他浸润。

所以专在县里管些公事,与人把搅说事过钱,因此满县

人都惧怕他。

因他排行第一,人都叫他是西门大官人。

这西门大官人先头浑家陈氏早逝,身边只生得一个女儿

,叫做西门大姐,就许与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陈洪

的儿子陈敬济为室,尚未过门。

只为亡了浑家,无人管理家务,新近又娶了本县清河左

卫吴千户之女填房为继室。

这吴氏年纪二十五六,是八月十五生的,小名叫做月姐

,后来嫁到西门庆家,都顺口叫他月娘。

却说这月娘秉性贤能,夫主面上百依百随。

房中也有三四个丫鬟妇女,都是西门庆收用过的。

又尝与勾栏内李娇儿打热,也娶在家里做了第二房娘子

南街又占着窠子卓二姐,名卓丢儿,包了些时,也娶来

家做了第三房。

只为卓二姐身子瘦怯,时常三病四痛,他却又去飘风戏

月,调弄人家妇女。

正是:东家歌笑醉红颜,又向西邻开玳宴。

几日碧桃花下卧,牡丹开处总堪怜。

话说西门庆一日在家闲坐,对吴月娘说道:“如今是九

月廿五日了,出月初三日,却是我兄弟们的会期。

到那日也少不的要整两席齐整的酒席,叫两个唱的姐儿

,自恁在咱家与兄弟们好生玩耍一日。

你与我料理料理。”

吴月娘便道:“你也便别要说起这干人,那一个是那有

良心和行货无过每日来勾使的游魂撞尸。

我看你自搭了这起人,几时曾有个家哩现今卓二姐自恁

不好,我劝你把那酒也少要吃了。”

西门庆道:“你别的话倒也中听。

今日这些说话,我却有些不耐烦听他。

依你说,这些兄弟们没有好人,使着他,没有一个不依

顺的,做事又十分停当,就是那谢子纯这个人,也不失为个

伶俐能事的好人。

咱如今是这等计较罢,只管恁会来会去,终不着个切实

咱不如到了会期,都结拜了兄弟罢,明日也有个靠傍些

。”

吴月娘接过来道:“结拜兄弟也好。

只怕后日还是别个靠你的多哩。

若要你去靠人,提傀儡儿上戏场──还少一口气儿哩。

西门庆笑道:“自恁长把人靠得着,却不更好了。

咱只等应二哥来,与他说这话罢。”

正说着话,只见一个小厮儿,生得眉清目秀,伶俐乖觉

,原是西门庆贴身伏侍的,唤名玳安儿,走到面前来说:“

应二叔和谢大叔在外见爹说话哩。”

西门庆道:“我正说他,他却两个就来了。”

一面走到厅上来,只见应伯爵头上戴一顶新盔的玄罗帽

儿,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夹绉纱褶子,脚下丝鞋净袜

,坐在上首。

下首坐的,便是姓谢的谢希大。

见西门庆出来,一齐立起身来,边忙作揖道:“哥在家

,连日少看。”

西门庆让他坐下,一面唤茶来吃,说道:“你们好人儿

,这几日我心里不耐烦,不出来走跳,你们通不来傍个影儿

。”

伯爵向希大道:“何如我说哥哥要说哩。”

因对西门庆道:“哥,你怪的是。

连咱自也不知道成日忙些什么自咱们这两只脚,还赶不

上一张嘴哩。”

西门庆因问道:“你这两日在那里来” 伯爵道:“昨日

在院中李家瞧了个孩子儿,就是哥这边二嫂子的侄女儿桂卿

的妹子,叫做桂姐儿。

几时儿不见他,就出落的好不标致了。

到明日成人的时候,还不知怎的样好哩昨日他妈再三向

我说:二爹,千万寻个好子弟梳笼他。

敢怕明日还是哥的货儿哩。”

西门庆道:“有这等事等咱空闲了去瞧瞧。”

谢希大接过来道:“哥不信,委的生得十分颜色。”

西门庆道:“昨日便在他家,前几日却在那里去来” 伯

爵道:“便是前日卜志道兄弟死了,咱在他家帮着乱了几日

,发送他出门。他嫂子再三向我说,叫我拜上哥,承哥这里

送了香楮奠礼去,因他没有宽转地方儿,晚夕又没甚好酒席

,不好请哥坐的,甚是过不意去。”

西门庆道:“便是我闻得他不好得没多日子,就这等死

了。

我前日承他送我一把真金川扇儿,我正要拿甚答谢答谢

,不想他又作了故人“ 谢希大便叹了一口气道:“咱会中兄

弟十人,却又少他一个了。”

因向伯爵说:“出月初三日,又是会期,咱每少不得又

要烦大官人这里破费,兄弟们顽耍一日哩。”

西门庆便道:“正是,我刚才正对房下说来,咱兄弟们

似这等会来会去,无过只是吃酒顽耍,不着一个切实,倒不

如寻一个寺院里,写上一个疏头,结拜做了兄弟,到后日彼

此扶持,有个傍靠。

到那日,咱少不得要破些银子,买办三牲,众兄弟也便

随多少各出些分资。

不是我科派你们,这结拜的事,各人出些,也见些情分

。”

伯爵连忙道:“哥说的是。

婆儿烧香当不的老子念佛,各自要尽自的心。

只是俺众人们,老鼠尾巴生疮儿──有脓也不多。”

西门庆笑道:“怪狗才,谁要你多来你说这话。”

谢希大道:“结拜须得十个方好。

如今卜志道兄弟没了,却教谁补“ 西门庆沉吟了一回,

说道:“咱这间壁花二哥,原是花太监侄儿,手里肯使一股

滥钱,常在院中走动。他家后边院子与咱家只隔着一层壁儿

,与我甚说得来,咱不如叫小厮邀他邀去。”

应伯爵拍着手道:“敢就是在院中包着吴银儿的花子虚

么” 西门庆道:“正是他” 伯爵笑道:“哥,快叫那个大

官儿邀他去。

与他往来了,咱到日后,敢又有一个酒碗儿。”

西门庆笑道:“傻花子,你敢害馋痨痞哩,说着的是吃

。”

大家笑了一回。

西门庆旋叫过玳安儿来说:“你到间壁花家去,对你花

二爹说,如此这般:俺爹到了出月初三日,要结拜十兄弟,

敢叫我请二爹上会哩。

看他怎的说,你就来回我话。

你二爹若不在家,就对他二娘说罢。”

玳安儿应诺去了。

伯爵便道:“到那日还在哥这里是,还在寺院里好” 希

大道:“咱这里无过只两个寺院,僧家便是永福寺,道家便

是玉皇庙。

这两个去处,随分那里去罢。”

西门庆道:“这结拜的事,不是僧家管的,那寺里和尚

,我又不熟,倒不如玉皇庙吴道官与我相熟,他那里又宽展

又幽静。”

伯爵接过来道:“哥说的是,敢是永福寺和尚倒和谢家

嫂子相好,故要荐与他去的。”

希大笑骂道:“老花子,一件正事,说说就放出屁来了

。”

正说笑间,只见玳安儿转来了,因对西门庆说道:“他

二爹不在家,俺对他二娘说来。

二娘听了,好不欢喜,说道:既是你西门爹携带你二爹

做兄弟,那有个不来的。

等来家我与他说,至期以定撺掇他来,多拜上爹。

又与了小的两件茶食来了。”

西门庆对应、谢二人道:“自这花二哥,倒好个伶俐标

致娘子儿。”

说毕,又拿一盏茶吃了,二人一齐起身道:“哥,别了

罢,咱好去通知众兄弟,纠他分资来。

哥这里先去与吴道官说声。”

西门庆道:“我知道了,我也不留你罢。”

于是一齐送出大门来。

应伯爵走了几步,回转来道:“那日可要叫唱的” 西门

庆道:“这也罢了,弟兄们说说笑笑,到有趣些。”

说毕,伯爵举手,和希大一路去了。

话休饶舌,捻指过了四五日,却是十月初一日。

西门庆早起,刚在月娘房里坐的,只见一个才留头的小

厮儿,手里拿着个描金退光拜匣,走将进来,向西门庆磕了

一个头儿,立起来站在旁边说道:“俺是花家,俺爹多拜上

西门爹。

那日西门爹这边叫大官儿请俺爹去,俺爹有事出门了,

不曾当面领教的。

闻得爹这边是初三日上会,俺爹特使小的先送这些分资

来,说爹这边胡乱先用着,等明日爹这里用过多少派开,该

俺爹多少,再补过来便了。”

西门庆拿起封袋一看,签上写着“分资一两”便道:“

多了,不消补的。

到后日叫爹莫往那去,起早就要同众爹上庙去。”

那小厮儿应道:“小的知道。”

刚待转身,被吴月娘唤住,叫大丫头玉箫在食箩里拣了

两件蒸酥果馅儿与他。

因说道:“这是与你当茶的。

你到家拜上你家娘,你说西门大娘说,迟几日还要请娘

过去坐半日儿哩。”

那小厮接了,又磕了一个头儿,应着去了。

西门庆才打发花家小厮出门,只见应伯爵家应宝夹着个

拜匣,玳安儿引他进来见了,磕了头,说道:“俺爹纠了众

爹们分资,叫小的送来,爹请收了。”

西门庆取出来看,共总八封,也不拆看,都交与月娘,

道:“你收了,到明日上庙,好凑着买东西。”

说毕,打发应宝去了。

立起身到那边看卓二姐。

刚走到坐下,只见玉箫走来,说道:“娘请爹说话哩。

西门庆道:“怎的起先不说来” 随即又到上房,看见月

娘摊着些纸包在面前,指着笑道:“你看这些分子,止有应

二的是一钱二分八成银子,其余也有三分的,也有五分的,

都是些红的黄的,倒象金子一般。

咱家也曾没见这银子来,收他的也污个名,不如掠还他

罢。”

西门庆道:“你也耐烦,丢着罢,咱多的也包补,在乎

这些” 说着一直往前去了。

到了次日初二日,西门庆称出四两银子,叫家人来兴儿

买了一口猪、一口羊、五六坛金华酒和香烛纸札、鸡鸭案酒

之物,又封了五钱银子,旋叫了大家人来保和玳安儿、来兴

三个:“送到玉皇庙去,对你吴师父说:俺爹明日结拜兄弟

,要劳师父做纸疏辞,晚夕就在师父这里散福。

烦师父与俺爹预备预备,俺爹明早便来。”

只见玳安儿去了一会,来回说:“已送去了,吴师父说

知道了。”

须臾,过了初二,次日初三早,西门庆起来梳洗毕,叫

玳安儿:“你去请花二爹,到咱这里吃早饭,一同好上庙去

。一发到应二叔家,叫他催催众人。”

玳安应诺去,刚请花子虚到来,只见应伯爵和一班兄弟

也来了,却正是前头所说的这几个人。

为头的便是应伯爵,谢希大、孙天化、祝念实、吴典恩

、云理守、常峙节、白赉光,连西门庆、花子虚共成十个。

进门来一齐箩圈作了一个揖。

伯爵道:“咱时候好去了。”

西门庆道:“也等吃了早饭着。”

便叫:“拿茶来。”

一面叫:“看菜儿。”

须臾,吃毕早饭,西门庆换了一身衣服,打选衣帽光鲜

,一齐径往玉皇庙来。

不到数里之遥,早望见那座庙门,造得甚是雄峻。

但见:殿宇嵯峨,宫墙高耸。

正面前起着一座墙门八字,一带都粉赭色红泥;进里边

列着三条甬道川纹,四方都砌水痕白石。

正殿上金碧辉煌,两廊下檐阿峻峭。

三清圣祖庄严宝相列中央,太上老君背倚青牛居后殿。

进入第二重殿后,转过一重侧门,却是吴道官的道院。

进的门来,两下都是些瑶草琪花,苍松翠竹。

西门庆抬头一看,只见两边门楹上贴着一副对联道:洞

府无穷岁月,壶天别有乾坤。

上面三间敞厅,却是吴道官朝夕做作功课的所在。

当日铺设甚是齐整,上面挂的是昊天金阙玉皇上帝,两

边列着的紫府星官,侧首挂着便是马、赵、温、关四大元帅

当下吴道官却又在经堂外躬身迎接。

西门庆一起人进入里边,献茶已罢,众人都起身,四围

观看。

白赉光携着常峙节手儿,从左边看将过来,一到马元帅

面前,见这元帅威风凛凛,相貌堂堂,面上画着三只眼睛,

便叫常峙节道:“哥,这却是怎的说如今世界,开只眼闭只

眼儿便好,还经得多出只眼睛看人破绽哩” 应伯爵听见,走

过来道:“呆兄弟,他多只眼儿看你倒不好么” 众人笑了。

常峙节便指着下首温元帅道:“二哥,这个通身蓝的,

却也古怪,敢怕是卢杞的祖宗。”

伯爵笑着猛叫道:“吴先生你过来,我与你说个笑话儿

。”

那吴道官真个走过来听他。

伯爵道:“一个道家死去,见了阎王,阎王问道:你是

什么人道者说:是道士。

阎王叫判官查他,果系道士,且无罪孽。

这等放他还魂。

只见道士转来,路上遇着一个染房中的博士,原认得的

,那博士问道:师父,怎生得转来道者说:我是道士,所以

放我转来。

那博士记了,见阎王时也说是道士。

那阎王叫查他身上,只见伸出两只手来是蓝的,问其何

故。

那博士打着宣科的声音道:曾与温元帅搔胞。”

说的众人大笑。

一面又转过右首来,见下首供着个红脸的却是关帝。

上首又是一个黑面的是赵元坛元帅,身边画着一个大老

虎。

白赉光指着道:“哥,你看这老虎,难道是吃素的,随

着人不妨事么” 伯爵笑道:“你不知,这老虎是他一个亲随

的伴当儿哩。”

谢希大听得走过来,伸出舌头道:“这等一个伴当随着

,我一刻也成不的。

我不怕他要吃我么“ 伯爵笑着向西门庆道:“这等亏他

怎地过来” 西门庆道:“却怎的说” 伯爵道:“子纯一个

要吃他的伴当随不的,似我们这等七八个要吃你的随你,却

不吓死了你罢了。”

说着,一齐正大笑时,吴道官走过来,说道:“官人们

讲这老虎,只俺这清河县,这两日好不受这老虎的亏往来的

人也不知吃了多少,就是猎户,也害死了十来人。”

西门庆问道:“是怎的来” 吴道官道:“官人们还不知

道。

不然我也不晓的,只因日前一个小徒,到沧州横海郡柴

大官人那里去化些钱粮,整整住了五七日,才得过来。

俺这清河县近着沧州路上,有一条景阳冈,冈上新近出

了一个吊睛白额老虎,时常出来吃人。

客商过往,好生难走,必须要成群结伙而过。

如今县里现出着五十两赏钱,要拿他,白拿不得。

可怜这些猎户,不知吃了多少限棒哩“ 白赉光跳起来道

:“咱今日结拜了,明日就去拿他,也得些银子使。”

西门庆道:“你性命不值钱么” 白赉光笑道:“有了银

子,要性命怎的” 众人齐笑起来。

应伯爵道:“我再说个笑话你们听:一个人被虎衔了,

他儿子要救他,拿刀去杀那虎。

这人在虎口里叫道:儿子,你省可而的砍,怕砍坏了虎

皮。”

说着众人哈哈大笑。

只见吴道官打点牲礼停当,来说道:“官人们烧纸罢。

一面取出疏纸来,说:“疏已写了,只是那位居长那位

居次排列了,好等小道书写尊讳。”

众人一齐道:“这自然是西门大官人居长。”

西门庆道:“这还是叙齿,应二哥大如我,是应二哥居

长。”

伯爵伸着舌头道:“爷,可不折杀小人罢了如今年时,

只好叙些财势,那里好叙齿若叙齿,这还有大如我的哩。且

是我做大哥,有两件不妥:第一不如大官人有威有德,众兄

弟都服你;第二我原叫做应二哥,如今居长,却又要叫应大

哥,倘或有两个人来,一个叫应二哥,一个叫应大哥,我还

是应应二哥,应应大哥呢” 西门庆笑道:“你这搊断肠子的

,单有这些闲说的” 谢希大道:“哥,休推了。”

西门庆再三谦让,被花子虚、应伯爵等一干人逼勒不过

,只得做了大哥。

第二便是应伯爵,第三谢希大,第四让花子虚有钱做了

四哥。

其余挨次排列。

吴道官写完疏纸,于是点起香烛,众人依次排列。

吴道官伸开疏纸朗声读道:维大宋国山东东平府清河县

信士西门庆、应伯爵、谢希大、花子虚、孙天化、祝念实、

云理守、吴典恩、常峙节、白赉光等,是日沐手焚香请旨。

伏为桃园义重,众心仰慕而敢效其风;管鲍情深,各姓

追维而欲同其志。

况四海皆可兄弟,岂异姓不如骨肉是以涓今政和年月日

,营备猪羊牲礼,鸾驭金资,瑞叩斋坛,虔诚请祷,拜投昊

天金阙玉皇上帝,五方值日功曹,本县城隍社令,过往一切

神祗,仗此真香,普同鉴察。

伏念庆等生虽异日,死冀同时,期盟言之永固;安乐与

共,颠沛相扶,思缔结以常新。

必富贵常念贫穷,乃始终有所依倚。

情共日往以月来,谊若天高而地厚。

伏愿自盟以后,相好无尤,更祈人人增有永之年,户户

庆无疆之福。

凡在时中,全叨覆庇,谨疏。

政和 年 月 日文疏吴道官读毕,众人拜神已罢,依次又

在神前交拜了八拜。

然后送神,焚化钱纸,收下福礼去。

不一时,吴道官又早叫人把猪羊卸开,鸡鱼果品之类整

理停当,俱是大碗大盘摆下两桌,西门庆居于首席,其余依

次而坐,吴道官侧席相陪。

须臾,酒过数巡,众人猜枚行令,耍笑哄堂,不必细说

正是:才见扶桑日出,又看曦驭衔山。

醉后倩人扶去,树梢新月弯弯。

饮酒热闹间,只见玳安儿来附西门庆耳边说道:“娘叫

小的接爹来了,说三娘今日发昏哩,请爹早些家去。”

西门庆随即立起来说道:“不是我摇席破座,委的我第

三个小妾十分病重,咱先去休。”

只见花子虚道:“咱与哥同路,咱两个一搭儿去罢。”

伯爵道:“你两个财主的都去了,丢下俺们怎的花二哥

你再坐回去。”

西门庆道:“他家无人,俺两个一搭里去的是,省和他

嫂子疑心。”

玳安儿道:“小的来时,二娘也叫天福儿备马来了。”

只见一个小厮走近前,向子虚道:“马在这里,娘请爹

家去哩。”

于是二人一齐起身,向吴道官致谢打搅,与伯爵等举手

道:“你们自在耍耍,我们去也。”

说着出门上马去了。

单留下这几个嚼倒泰山不谢土的,在庙流连痛饮不题。

却表西门庆到家,与花子虚别了进来,问吴月娘:“卓

二姐怎的发昏来” 月娘道:“我说一个病人在家,恐怕你搭

了这起人又缠到那里去了,故此叫玳安儿恁地说。

只是一日日觉得重来,你也要在家看他的是。”

西门庆听了,往那边去看,连日在家守着不题。

却说光阴过隙,又早是十月初十外了。

一日,西门庆正使小厮请太医诊视卓二姐病症,刚走到

厅上,只见应伯爵笑嘻嘻走将进来。

西门庆与他作了揖,让他坐了。

伯爵道:“哥,嫂子病体如何” 西门庆道:“多分有些

不起解,不知怎的好。”

因问:“你们前日多咱时分才散” 伯爵道:“承吴道官

再三苦留,散时也有二更多天气。

咱醉的要不的,倒是哥早早来家的便益些。”

西门庆因问道:“你吃了饭不曾” 伯爵不好说不曾吃,

因说道:“哥,你试猜。”

西门庆道:“你敢是吃了” 伯爵掩口道:“这等猜不着

。”

西门庆笑道:“怪狗才,不吃便说不曾吃,有这等张致

的” 一面叫小厮:“看饭来,咱与二叔吃。”

伯爵笑道:“不然咱也吃了来了,咱听得一件稀罕的事

儿,来与哥说,要同哥去瞧瞧。”

西门庆道:“甚么稀罕的” 伯爵道:“就是前日吴道官

所说的景阳冈上那只大虫,昨日被一个人一顿拳头打死了。

西门庆道:“你又来胡说了,咱不信。”

伯爵道:“哥,说也不信,你听着,等我细说。”

于是手舞足蹈说道:“这个人有名有姓,姓武名松,排

行第二。”

先前怎的避难在柴大官人庄上,后来怎的害起病来,病

好了又怎的要去寻他哥哥,过这景阳冈来,怎的遇了这虎,

怎的怎的被他一顿拳脚打死了。

一五一十说来,就象是亲见的一般,又象这只猛虎是他

打的一般。

说毕,西门庆摇着头儿道:“既恁的,咱与你吃了饭同

去看来。”

伯爵道:“哥,不吃罢,怕误过了。

咱们倒不如大街上酒楼上去坐罢。”

只见来兴儿来放桌儿,西门庆道:“对你娘说,叫别要

看饭了,拿衣服来我穿。”

须臾,换了衣服,与伯爵手拉着手儿同步出来。

路上撞着谢希大,笑道:“哥们,敢是来看打虎的么”

西门庆道:“正是。”

谢希大道:“大街上好挨挤不开哩。”

于是一同到临街一个大酒楼上坐下。

不一时,只听得锣鸣鼓响,众人都一齐瞧看。

只见一对对缨枪的猎户,摆将过来,后面便是那打死的

老虎,好象锦布袋一般,四个人还抬不动。

末后一匹大白马上,坐着一个壮士,就是那打虎的这个

人。

西门庆看了,咬着指头道:“你说这等一个人,若没有

千百斤水牛般气力,怎能够动他一动儿。”

这里三个儿饮酒评品,按下不题。

单表迎来的这个壮士怎生模样但见:雄躯凛凛,七尺以

上身材;阔面棱棱,二十四五年纪。

双目直竖,远望处犹如两点明星;两手握来,近觑时好

似一双铁碓。

脚尖飞起,深山虎豹失精魂;拳手落时,穷谷熊罴皆丧

魄。

头戴着一顶万字头巾,上簪两朵银花;身穿着一领血腥

衲袄,披着一方红锦。

这人不是别人,就是应伯爵说所阳谷县的武二郎。

只为要来寻他哥子,不意中打死了这个猛虎,被知县迎

请将来。

众人看着他迎入县里。

却说这时正值知县升堂,武松下马进去,扛着大虫在厅

前。

知县看了武松这般模样,心中自忖道:“不恁地,怎打

得这个猛虎” 便唤武松上厅。

参见毕,将打虎首尾诉说一遍。

两边官吏都吓呆了。

知县在厅上赐了三杯酒,将库中众土户出纳的赏钱五十

两,赐与武松。

武松禀道:“小人托赖相公福荫,偶然侥幸打死了这个

大虫,非小人之能,如何敢受这些赏赐众猎户因这畜生,受

了相公许多责罚,何不就把赏给散与众人,也显得相公恩典

。”

知县道:“既是如此,任从壮士处分。”

武松就把这五十两赏钱,在厅上散与众猎户傅去了。

知县见他仁德忠厚,又是一条好汉,有心要抬举他,便

道:“你虽是阳谷县人氏,与我这清河县只在咫尺。

我今日就参你在我县里做个巡捕的都头,专在河东水西

擒拿贼盗,你意下如何“ 武松跪谢道:“若蒙恩相抬举,小

人终身受赐。”

知县随即唤押司立了文案,当日便参武松做了巡捕都头

众里长大户都来与武松作贺庆喜,连连吃了数日酒。

正要回阳谷县去抓寻哥哥,不料又在清河县做了都头,

却也欢喜。

那时传得东平一府两县,皆知武松之名。

正是:壮士英雄艺略芳,挺身直上景阳冈。

醉来打死山中虎,自此声名播四方。

却说武松一日在街上闲行,只听背后一个人叫道:“兄

弟,知县相公抬举你做了巡捕都头,怎不看顾我” 武松回头

见了这人,不觉的──欣从额角眉边出,喜逐欢容笑口开。

这人不是别人,却是武松日常间要去寻他的嫡亲哥哥武

大。

却说武大自从兄弟分别之后,因时遭饥馑,搬移在清河

县紫石街赁房居住。

人见他为人懦弱,模样猥蕤,起了他个浑名叫做三寸丁

谷树皮,俗语言其身上粗糙,头脸窄狭故也。

只因他这般软弱朴实,多欺侮也。

这也不在话下。

且说武大无甚生意,终日挑担子出去街上卖炊饼度日,

不幸把浑家故了,丢下个女孩儿,年方十二岁,名唤迎儿,

爷儿两个过活。

那消半年光景,又消折了资本,移在大街坊张大户家临

街房居住。

张宅家下人见他本分,常看顾他,照顾他依旧卖些炊饼

闲时在铺中坐地,武大无不奉承。

因此张宅家下人个个都欢喜,在大户面前一力与他说方

便。

因此大户连房钱也不问武大要。

却说这张大户有万贯家财,百间房屋,年约六旬之上,

身边寸男尺女皆无。

妈妈余氏,主家严厉,房中并无清秀使女。

只因大户时常拍胸叹气道:“我许大年纪,又无儿女,

虽有几贯家财,终何大用。”

妈妈道:“既然如此说,我叫媒人替你买两个使女,早

晚习学弹唱,服侍你便了。”

大户听了大喜,谢了妈妈。

过了几时,妈妈果然叫媒人来,与大户买了两个使女,

一个叫做潘金莲,一个唤做白玉莲。

玉莲年方二八,乐户人家出身,生得白净小巧。

这潘金莲却是南门外潘裁的女儿,排行六姐。

因他自幼生得有些姿色,缠得一双好小脚儿,所以就叫

金莲。

他父亲死了,做娘的度日不过,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

,习学弹唱,闲常又教他读书写字。

他本性机变伶俐,不过十二三,就会描眉画眼,傅粉施

朱,品竹弹丝,女工针指,知书识字,梳一个缠髻儿,着一

件扣身衫子,做张做致,乔模乔样。

到十五岁的时节,王招宣死了,潘妈妈争将出来,三十

两银子转卖于张大户家,与玉莲同时进门。

大户教他习学弹唱,金莲原自会的,甚是省力。

金莲学琵琶,玉莲学筝,这两个同房歇卧。

主家婆余氏初时甚是抬举二人,与他金银首饰装束身子

后日不料白玉莲死了,止落下金莲一人,长成一十八岁

,出落的脸衬桃花,眉弯新月。

张大户每要收他,只碍主家婆厉害,不得到手。

一日主家婆邻家赴席不在,大户暗把金莲唤至房中,遂

收用了。

正是:莫讶天台相见晚,刘郎还是老刘郎。

大户自从收用金莲之后,不觉身上添了四五件病症。

端的那五件第一腰便添疼,第二眼便添泪,第三耳便添

聋,第四鼻便添涕,第五尿便添滴。

自有了这几件病后,主家婆颇知其事,与大户嚷骂了数

日,将金莲百般苦打。

大户知道不容,却赌气倒赔了房奁,要寻嫁得一个相应

的人家。

大户家下人都说武大忠厚,见无妻小,又住着宅内房儿

,堪可与他。

这大户早晚还要看觑此女,因此不要武大一文钱,白白

地嫁与他为妻。

这武大自从娶了金莲,大户甚是看顾他。

若武大没本钱做炊饼,大户私与他银两。

武大若挑担儿出去,大户候无人,便踅入房中与金莲厮

会。

武大虽一时撞见,原是他的行货,不敢声言。

朝来暮往,也有多时。

忽一日大户得患阴寒病症,呜呼死了。

主家婆察知其事,怒令家僮将金莲、武大即时赶出。

武大故此遂寻了紫石街西王皇亲房子,赁内外两间居住

,依旧卖炊饼。

原来这金莲自嫁武大,见他一味老实,人物猥琐,甚是

憎嫌,常与他合气。

报怨大户:“普天世界断生了男子,何故将我嫁与这样

个货每日牵着不走,打着倒退的,只是一味吃酒,着紧处却

是锥钯也不动。

奴端的那世里悔气,却嫁了他是好苦也“ 常无人处,唱

个山坡羊为证:想当初,姻缘错配,奴把你当男儿汉看觑。

不是奴自己夸奖,他乌鸦怎配鸾凤对奴真金子埋在土里

,他是块高号铜,怎与俺金色比他本是块顽石,有甚福抱着

我羊脂玉体好似粪土上长出灵芝。

奈何,随他怎样,到底奴心不美。

听知:奴是块金砖,怎比泥土基 看官听说:但凡世上妇

女,若自己有几分颜色,所禀伶俐,配个好男子便罢了,若

是武大这般,虽好杀也未免有几分憎嫌。

自古佳人才子相配着的少,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。

武大每日自挑担儿出去卖炊饼,到晚方归。

那妇人每日打发武大出门,只在帘子下嗑瓜子儿,一径

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,勾引浮浪子弟,日逐在门前弹胡

博词,撒谜语,叫唱:“一块好羊肉,如何落在狗嘴里” 油

似滑的言语,无般不说出来。

因此武大在紫石街又住不牢,要往别处搬移,与老婆商

议。

妇人道:“贼馄饨不晓事的,你赁人家房住,浅房浅屋

,可知有小人罗唣不如添几两银子,看相应的,典上他两间

住,却也气概些,免受人欺侮。”

武大道:“我那里有钱典房” 妇人道:“呸浊才料,你

是个男子汉,倒摆布不开,常交老娘受气。

没有银子,把我的钗梳凑办了去,有何难处过后有了再

治不迟。”

武大听老婆这般说,当下凑了十数两银子,典得县门前

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。

第二层是楼,两个小小院落,甚是干净。

武大自从搬到县西街上来,照旧卖炊饼过活,不想这日

撞见自己嫡亲兄弟。

当日兄弟相见,心中大喜。

一面邀请到家中,让至楼上坐,房里唤出金莲来,与武

松相见。

因说道:“前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的,便是你的小叔。

今新充了都头,是我一母同胞兄弟。”

那妇人叉手向前,便道:“叔叔万福。”

武松施礼,倒身下拜。

妇人扶住武松道:“叔叔请起,折杀奴家。”

武松道:“嫂嫂受礼。”

两个相让了一回,都平磕了头起来。

少顷,小女迎儿拿茶,二人吃了。

武松见妇人十分妖娆,只把头来低着。

不多时,武大安排酒饭,款待武松。

说话中间,武大下楼买酒菜去了,丢下妇人,独自在楼

上陪武松坐地。

看了武松身材凛凛,相貌堂堂,又想他打死了那大虫,

毕竟有千百斤气力。

口中不说,心下思量道:“一母所生的兄弟,怎生我家

那身不满尺的丁树,三分似人七分似鬼,奴那世里遭瘟撞着

他来如今看起武松这般人壮健,何不叫他搬来我家住想这段

姻缘却在这里了。”

于是一面堆下笑来,问道:“叔叔你如今在那里居住每

日饭食谁人整理” 武松道:“武二新充了都头,逐日答应上

司,别处住不方便,胡乱在县前寻了个下处,每日拨两个土

兵伏侍做饭。”

妇人道:“叔叔何不搬来家里住省的在县前土兵服侍做

饭腌臜。

一家里住,早晚要些汤水吃时,也方便些。

就是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吃,也干净。”

武松道:“深谢嫂嫂。”

妇人又道:“莫不别处有婶婶可请来厮会。”

武松道:“武二并不曾婚娶。”

妇人道:“叔叔青春多少” 武松道:“虚度二十八岁。

妇人道:“原来叔叔倒长奴三岁。

叔叔今番从那里来“ 武松道:“在沧州住了一年有馀,

只想哥哥在旧房居住,不道移在这里。”

妇人道:“一言难尽。

自从嫁得你哥哥,吃他忒善了,被人欺负,才到这里来

若是叔叔这般雄壮,谁敢道个不字“ 武松道:“家兄从

来本分,不似武松撒泼。”

妇人笑道:“怎的颠倒说常言:人无刚强,安身不长。

奴家平生性快,看不上那三打不回头,四打和身转的“

武松道:“家兄不惹祸,免得嫂嫂忧心。”

二人在楼上一递一句的说。

有诗为证:叔嫂萍踪得偶逢,娇娆偏逞秀仪容。

私心便欲成欢会,暗把邪言钓武松。

话说金莲陪着武松正在楼上说话未了,只见武大买了些

肉菜果饼归家。

放在厨,走上楼来,叫道:“大嫂,你且下来则个。”

那妇人应道:“你看那不晓事的,叔叔在此无人陪侍,

却交我撇了下去。”

武松道:“嫂嫂请方便。”

妇人道:“何不去间壁请王乾娘来安排只是这般不见便

。”

武大便自去央了间壁王婆来。

安排端正,都拿上楼来,摆在桌子上,无非是些鱼肉果

菜点心之类。

随即烫酒上来。

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,武松对席,武大打横。

三人坐下,把酒来斟,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。

那妇人拿起酒来道:“叔叔休怪,没甚管待,请杯儿水

酒。”

武松道:“感谢嫂嫂,休这般说。”

武大只顾上下筛酒,那妇人笑容可掬,满口儿叫:“叔

叔,怎的肉果儿也不拣一箸儿” 拣好的递将过来。

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,只把做亲嫂嫂相待。

谁知这妇人是个使女出身,惯会小意儿。

亦不想这妇人一片引人心。

那妇人陪武松吃了几杯酒,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。

武松吃他看不过,只得倒低了头。

吃了一歇,酒阑了,便起身。

武大道:“二哥没事,再吃几杯儿去。”

武松道:“生受,我再来望哥哥嫂嫂罢。”

都送下楼来。

出的门外,妇人便道:“叔叔是必上心搬来家里住,若

是不搬来,俺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。亲兄弟难比别人,与我

们争口气,也是好处。”

武松道:“既是嫂嫂厚意,今晚有行李便取来。”

妇人道:“奴这里等候哩” 正是:满前野意无人识,几

点碧桃春自开。

作者感言

兰陵笑笑生

兰陵笑笑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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